梧桐树下
北纬37°
传说梧为雄,桐为雌。梧桐同长同老,同生同死。
村中老宅旁有一棵挺大的梧桐树,很老的样子。旧村改造后村民都搬入了二层小楼,只剩下老宅孤零零的伫立在这儿,与旁边二层小别墅似乎有点格格不入。
墨羽上下班途中都会从树下走过,每次都会放缓脚步,禁不住看几眼。四月一天傍晚梧桐花开了,微风拂过,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梧桐花的甜味,直扑入墨羽的鼻孔,他贪婪吸了几口,仰头凝望着摇曳的梧桐花,有种说不出的久违而熟悉的感觉……
饭后,墨羽走到客厅,不知为何心神不宁,一个人端坐在沙发上,也许最近的事情挺多,太累,一会儿竟靠抱枕半睡半醒。
今夜的月亮仿佛特别清冷静谧,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下来,周围安静极了。看到墨羽睡着了,妻子怕他着凉,披了一床薄毯在身上。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不知为何,墨羽已身在老宅梧桐树下。正当他诧异之时,老宅的门徐徐而开,从里面缓缓的飘出一女子,但见她神情忧郁,长发披肩,一袭古衣装扮。
墨羽惊呼,脸色微变,退后几步,故作镇定道:“是人是鬼,我堂堂一七尺男儿,断然不怕。”白衣女子不语,过了一会儿,缓步轻移上前。月光照着他,墨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面容姣好,一双如水的眸子定定地望向墨羽,眼神似喜似悲,颇为复杂,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你一直住这儿?老宅好像好几年没人住了?”墨羽忍不住问。
“是,已是很多年了。”女子落寞地答。
“怎么平日从没见你?”
“见我?”她抬起头带着奇异的神色微笑着:“哦,我总在夜里出来随便走走。”他看看四周:“什么都在渐渐变化,许多东西都已不存,唯独这棵梧桐树。”
墨羽不觉看看那棵极古极大的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实言,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其实我不是这个村的,只是在这里买了房子居住。”
“我知道,我天天见你,比起刚来的时候,你变了很多”。
“是么?”墨羽诧异地说:,“可直到今天,我才看见你。”
女子轻叹了一声,说了一句:“时间太久了,你忘记了。”模糊间又仿佛什么也没说,只是风吹过树叶。
过了一会,女子勉强一笑说:“明嘉靖年间,这里发生过一场战争。”
“是吗?”墨羽颇为好奇,也很想知道这座小镇的历史。
女子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这里原本叫增城,是大明的一个边陲重镇。当年嘉靖帝钦定的一甲一名头等侍卫张殿扬就此戍守边疆。”
“不会吧,皇帝的御林侍卫会镇守在这个小镇?岂不是大材小用?”墨羽大为不解。
“张将军刚正不阿,洁身自好,任中军,清正廉洁勤政为民,深得将士拥戴。只因不堪与朝中宦官同流合污,故遭奸人所陷害。帝也是日渐腐朽,不理朝政,听信谗言。后幸得东阁大学士毛大人所保护,才得活命,贬黜至此。”白衣女子见墨羽听得认真,继续娓娓道来。
“我本是增城一煮盐女子,名阿朱。年二八,父母双亡,无亲投靠,只得在海边煮盐为生。张将军巡查海防,见怜之,收我为婢女,服侍将军。这才结束居无定所,奔波劳累之苦。将军对城中的百姓体恤有加,轻赋税,重民生,百姓们很是爱戴将军。我每日除去在府中打理家务后,最期待的是去城外校场远远的偷看将军与众将士操练,日久生情,慢慢喜欢上了将军。”
“那你没和将军表白过?”墨羽为阿朱着急
“尊卑有别,何况将军事务繁多,不敢扰。这样远远的看着,就感觉很幸福。”阿朱幽幽的说:“我总是担心,担心这欢乐不会长久,人总是会认为自己已牢牢地握住幸福,千百次地祈求这欢乐永存,可是天意难测,命运太难以捉摸,明日之事谁人能知?”。
“也许我错了,也许命运已是待我太厚,也许我该静心地领悟这所存的一切。我猝不及防,可是那时的我怎会知,这世界上什么是永恒,什么不变,什么是真,什么是所能真正把握的。”
墨羽沉默了一会,静静地道:“你好像哭了。”
“你不会懂”。阿朱轻叹了一声:“嘉靖六年,东南沿海倭寇成患,烧杀抢掠,民不聊生。朝中奸相怕与倭寇正面交战,责令沿海防线,后撤百里,百姓内迁,禁海了之。只可惜我大明江山,被外邦所占,百姓之苦难以名状。”
“增城为产盐重镇,大明官盐十之七八产于此地,倭寇早已是觊觎。四月初一,突然沿海顺势北上,几万大军已是兵临城下。增城府尹于百姓于不顾,率一干贪生怕死之辈弃城而逃。只留下几千将士和几万老弱病残百姓。”
墨羽颇为不解:“我拜读过《光州府志》,当时却有此记载,后幸得朝廷援手,百姓们才得以活命。”
“朝廷?若不是朝廷贪生怕死,见死不救,张将军也不会血洒沙场。”阿朱愤愤道来:“竖日凌晨,城中百姓突闻鼓声大作,知是校场点兵,纷纷涌上街头,朝城东校场奔去。我也是几日未见张将军,甚是担忧,也是和府中下人一同奔去。”
天微微亮,血红的太阳慢慢的升起。校场中央,几千将士排列有序,队伍最前是几百张家军骑兵,张字大旗迎风飘扬。百姓都一脸恐惧,无意交谈。周围很是安静,不时传来几声战马的嘶鸣声。
突然校场中人群中开始骚动,但见几骑人马从东北角鱼贯而入。张将军一身铠甲骑一黑骑行在最前,紧随其后是副将于耿等人。
“今日倭寇犯我,增城已是一座危城。想我张殿扬,双亲早亡,一生戎马,已是了无牵挂。现最放心不下城中父老。”张将军低头停顿,须臾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炬,高声喝道:“众张家军子弟听令:家中有老父母者出列,随城中百姓退往光州府。其余将士与我一同出城迎敌,痛歼敌军。”
“众将士未有动者,但见副将于耿上前一步:“我与将军出生入死十几载,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为何今日不能并肩作战?大敌当前,退,乃奇耻大辱。誓死追随将军。”副将言罢,众将士齐声高呼:誓死追随将军、誓死追随将军、誓死追随将军……”。呐喊声响彻校场上空。
“几千对阵几万,无疑是以卵击石”墨羽颇为紧张,插话道
阿朱缓缓的看着墨羽:“你会怕吗?”
墨羽摇摇头,脸涨得通红:“我,我不是怕,是担心将士们。”
“随后,张将军率众将士出城迎击来犯敌军,城中百姓则是慌作一团,纷纷收拾细软,扶老携幼退往后方。我心系将军,无意离开。独自一人登城楼,依垛口,远眺战场。”
“若敌军入城,你如何逃脱掉?”墨羽急切道
阿朱默然,过了一会儿,看着墨羽:“你,你不会懂……直至傍晚时分,我才见一骑踉跄从战场而归。我飞奔下城楼,等我跑到,那人已跌落马下,扶起看,身中数箭,满身血迹,是于将军。我呼喊着,于将军睁开微弱的双眼,嘴角动着:“将军已去,临别让我突出重围将此物交由你,并嘱托保护好阿朱姑娘。我,我尽力了,但……话音未落,于将军已是撒手人寰。我见于将军手中紧攥着一香囊,掰开手看,是我送给将军之物,所绣之梅花,早已是血迹斑斑。至此,我已是泪如雨下,万念俱灰,遂拔出将军佩剑,自刎身亡,追随将军而去。”
此时墨羽已是怔怔的不知所措,泪水在眼眶打转。一时不知说什么,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你,你这样做,不是将军所要的,你要坚强的活下去啊。”
阿朱定睛望向墨羽,眸中已氤氲泪水,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体验过生死分离、肝肠寸断吗?阿朱在世上再无依靠,只想在轮回之路和你在一起。”
“我?”墨羽一脸诧异,呼吸顿时紧张起来。
阿朱禁不住哽咽的哭道:“你此时还不知?将军,五百年阿朱未曾忘您,每日见您,但不能面对您,阿朱痛苦。今日终得言语,了却心愿。”
墨羽此时已是恍然大悟,失声道:“我糊涂,每日经过这里,总感觉有些久违而熟悉的感觉,今日才得以明白。”
阿朱泣不成声:“将军,凡事皆有定期,天下万物皆有定时。虽不忍离去,但五百年大限已至,阿朱不得不走。”
此时墨羽脑子一片空白,声音沙哑着:“阿朱、阿朱,不要走,我们如何再见?等我。”伸手便去抓阿朱的衣襟
阿朱这时缓缓的向天空飘去,声音哽咽:“将军保重,我们来世以香囊梅花为约,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墨羽挣扎着,挥舞着双手痛哭:“不要,不要走……”
这时妻子摇醒睡梦中的墨羽,关切的问:“怎了,做噩梦了?”
墨羽坐起,看着坐在身旁的妻子小梅,一时顿做清醒有所悟,一时不知如何说起,禁不止叹了一口气,独自一人踱出门,走到院中,举头遥望那冰冷的月亮,和梦中是如此的相似,喃喃道:“我是谁,谁是我……”
一低头,泪水却是流了满面。
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
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
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
是谁在阁楼上冰冷地绝望
雨轻轻弹朱红色的窗
我一生在纸上被风吹乱
梦在远方化成一缕香
随风飘散你的模样
菊花残满地伤
你的笑容已泛黄
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躺
北风乱夜未央
你的影子剪不断
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 。。。。。。
于2017/12/1 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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