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口屋作者:曲延昌
我出生在六十年代中期,上小学的时候,人民公社已经成立多年了。在驿道公社,我所在的朱汉村成立了朱汉大队,下设多个小队,我家在朱汉三队。据说五十年代末,农村合作化时期,原来独立的各家各户,将土地、农具、大牲口都集中到了小队里统一使用,每个小队都成立了牲口屋,派专门的社员饲养这些牲口。
三队的牲口屋在街北,挺大的一个院子,一溜房子分成三部分:左边部分是大牲口圈舍,养的是马、骡等,右边的房屋养的是牛,大概有十来头吧。中间是饲养员的休息室。当时还有一个厢屋,主要盛放饲料等。
院子里有若干个木桩,每个木桩栓一头牛。每天喂完早食后,饲养员要牵出牛来,把牛拴在木桩上,让牛回嚼休息。当时我对系缰绳的扣很感兴趣,据说,这种扣牛是挣不开的,人解缰绳又很简单,一拉绳头扣就开了。到了中午,只要饲养员一解开缰绳,牛会自动走到自己的槽子前吃草。在我们这里,老百姓习惯把牛吃草的槽子叫做驴槽,其实就是一个大型的石头槽,两头牛一个槽子。
饲养员每天的工作除了喂牲口外,还要起脚和垫脚,就是将牲口粪便用车子推到院子里的粪坑里积肥,再推回一些新土垫到牲口的脚底下。说实在话,一进牲口屋的门,尿臊味、粪臭味和草霉味扑鼻而来,刚进去还真有点不习惯,不过,比起牲口屋对我们的吸引力,这些味都算不了什么。说起来,今天的年轻人是难以理解的,那么到底是什么对我们当年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呢?
先说一下,因为需要晚上给牲口补料,饲养员必须睡在牲口屋。牲口屋可是个好地方,尤其在北风呼啸、滴水成冰的天气里,饲养员睡觉的屋里那可比家里暖和多了,那些筛下来的草沫子,都填到锅底里烧火,一天到晚炕总是烧得暖和和的,这里自然就成了那些不好串门的大老爷们和光棍们冬日里打发时光的最好去处。那个年代,没有电灯,没有电视,一个月或许能看场露天电影,他们白天劳动,晚上基本没有什么文化娱乐活动,一吃完晚饭,抬腿顺脚就到了牲口屋。由于来这里的都是清一色的男人,没那么多穷讲究,环境脏点臭点,并不影响这些人在这里聊天、下棋。有那么几个人很喜欢在这里天南海北地胡扯,什么东北深山老林里打猎遇险,什么某个小媳妇被皮虎子附住了,什么某个人夜游,错把驴屎蛋当元宵吃了,什么某个人晚上出门遇到鬼了,……,话题五花八门,荤素都有。讲故事的人是海阔天空,满嘴跑火车,听故事的人则是屏声静气,胆怕漏掉一个字。这些今天看来全是荒诞不经的故事传到我们这些半大孩子的耳朵里,你说能没有吸引力?这可比在学校里学习有意思多了! 寒假里,为了听故事,我们也去牲口屋凑热闹。不大的地方,去的早的,还可以在炕沿边上坐着,去的晚的,只能在炕旮旯里站着。不管是谁,都没有脱鞋上炕的权利,这个规矩大家都明白。大人们抽旱烟呛得我们光咳嗽,这,忍了;满屋子弥漫着一冬天不洗脚的那个臭脚味,也忍了;柴油灯袅袅的黑烟熏得鼻孔里全是黑灰,这也忍了,可让我们失望的是,大人们在我们这些孩子面前都很正经,全说一些我们不感兴趣的话题,像今天梁郭集白菜一毛钱一斤了,朱桥集地瓜干一斤跌了二分,郭家店集小猪涨到八毛钱了,……,至于我们想听的内容他们一句也不讲,你说气人吧?更有甚者,因为去牲口屋的孩子多了,整天乱哄哄的,有些常去的大人们一看到孩子多,扭头就去了别处。饲养员很孤单,每天除了干活,在空闲时间基本上找不到个正经人说说话,估计他心里对我们也是烦透了。记得有好几次,我们在牲口屋里闹腾得有点过分,饲养员气得一声吆喝,愣是把我们全轰了出来。
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喜欢到那里去,你说怪不怪?
到八十年代初,人民公社制度已持续运行了二十几年,它的集约管理模式极大地促进了农业生产的发展,但其衍生出的弊端也日益凸现,国家下决心取消了人民公社,在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小队解散了,牲口屋里的那些马、那些牛等牲口都被卖了,牲口屋也被变卖了。牲口屋作为一种时代产物,它陪伴了整整两代人的生产与生活,人们不会忘记即使在生活艰难的年代,屋里也不乏笑声与快乐,这就是人们对它来自内心深处的记忆。 |